小時候曾聽過一首外國民謠,不知何故那頭兩句就一直印在腦子里。這兩句是:在那遙遠(yuǎn)的山那邊,人說,幸福就住在那里……
后來年事漸長,每想起這兩句歌謠,就產(chǎn)生疑問,但又不敢問人。
稍稍長大以后,我開始偶爾看到,并蓄意去注意看起來好像很幸福的人。我想,幸福的人,必是幸福住在他們家。幸福肯住在他們這兒,他們當(dāng)然是與旁人很不一樣。
看到一些幸福的人,果然是很不一樣的。譬如,?吹揭粚Ψ驄D從花園宅邸走出來,衣著華麗,面帶笑容,手牽著手。他們的表情是那么自信,那么快樂地笑。我想,他們是幸福的。
當(dāng)時,我們家很窮,父親不在,母親天天以淚洗面。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都覺得我們是很不幸福的。
凡是幸福的人,都是很陌生的人;凡是我比較熟悉的人,好像都不怎么幸福。我的二姑媽,嫁到一家很富有的人家,聽母親說,二姑媽應(yīng)當(dāng)很幸福的。但二姑媽每次到我們家就向母親傾訴婆婆待他不好。丈夫欺負(fù)她,有一次我還看到她悄悄擦眼淚。自此在我心目中,她那華麗的衣服不再代表幸福。大姊出嫁了,嫁的是很體面的人家。她每次回來,面帶微笑,鄰居們都對母親說:“你女兒嫁的好福啊!母親與大姊都默認(rèn)。但我好幾次看到她們兩人單獨相對時默然無言,神色悲戚,我不敢問,但我感覺得出大姊并不幸福,而且非常不快樂。
于是我開始有了一點了解,幸福一定是住在很遙遠(yuǎn)的地方,一定是住在山的那一邊。因為遙遠(yuǎn)的人是美麗的,陌生的人是很遙遠(yuǎn)的。陌生的人走來走去,穿著美麗的衣服微笑,你只看見他們的幸福,你并不知他們回家后,是否擦過眼淚,是否神色悲戚。
母親生了一場病后,臉色蒼白,身體衰弱。她要去菜市場,我有點不放心,我說要陪她去。母親說:“在家里用功讀書。”但我一再堅持,母親便欣然同意。
一路上母親拉著我的手,我一手替母親拿著菜藍(lán)子。我們買的不多,因為我們只有買一點青菜的錢;赝旧,遇到了一位從前的鄰居太太,鄰居太太拉著母親的手大驚小怪:“喲,你的兒子長了好多了,上中學(xué)了?”她問。“今年剛剛上初中,省立初中。”母親微笑著回答。“!你聰明的兒子,還會替你拿籃子!你真幸福!”母親沒有回答,但母親笑了,笑的很開心。我從未看過母親笑的如此開心。我覺得母親可能在那一剎那,是真正幸福的。我突然覺得,我和母親都在一個很遙遠(yuǎn)很遙遠(yuǎn)的地方。
那地方我們從未去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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